专访视频 | 争议背后，《大鱼海棠》导演和我们聊了聊跳票、雷同与不完美

梁旋与张春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，他们身上带有些执着与执拗、任性与单纯。或许也正是这些特点，让他们能够富有热情地扎进动画电影的制作中去。然而，电影已是一门高度成熟与发达的工业化产品，它所需要的是更加专业的制作人员与流程，这或许是中国动画乃至整个电影产业都亟待提高之处。 

文/ 谢雪琳  黄云腾

《大鱼海棠》导演：12年不得不说的故事 画风并非抄袭宫崎骏

【三声联合即刻视频共同制作】

十二年后，《大鱼海棠》终于登上了大银幕。然而在上映第一天，这部动画片便遭遇了诸多争议与吐槽。有人喜欢它画面的美轮美奂，也有人吐槽它故事的薄弱与华丽外表下让人尴尬的琼瑶式爱情。

而在争议之外，电影迎来了开门红：在上映35小时后，它的票房就过了亿，这两天的实时票房一度超越此前排片高于它的《致青春2》和《寒战2》。票房与口碑的分化，成为一种分裂的奇观。

一切还要回溯到它漫长的历史：从一个7分钟的flash短片，到一部105分钟的动画片，《大鱼海棠》这十二年的故事已经曲折到让人难以一句话说清楚，融资、众筹、跳票……有人甚至觉得背后的故事比电影还要精彩。

如今，电影上映，无论是赞它还是黑它，为之付出数年时间的两位导演，都只能接受抑或承受。一周前，《三声》联合即刻时视频采访了两位导演。彼时，梁旋对结果显得坦然：“《大鱼海棠》陪了我们那么久，现在它结束了，感觉还是有一点失落，因为它要离开我们，变成别人的东西了。”

对于这部作品的意义，梁旋如是说：“每个人其实都会有自己相信的东西，很多人可能觉得我要生活得更好，要买一个房子、有豪华的车，或者是赚很多钱。我觉得这个不应该成为唯一的追求。我希望有更多人能够通过我们的经历、通过这个作品本身，找到自己相信的东西，这也是我们做这个作品的意义。”

在争议背后，我们来讲讲电影背后的故事，听听两位导演对于动画片制作历程、跳票、画风雷同宫崎骏等争议点的回应。

从梦中而来的故事

2003年，梁旋从清华退学。那时距他毕业还有一年时间，他本可以再等一年，拿到毕业证后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，他的母亲为此跑来北京劝他打消退学的想法。“我们县城可能十年才能出一个清华，所以对父母来说肯定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，他们也会觉得从清华退学很丢脸。”梁旋说。

但母亲的劝阻、家庭和社会的压力没有让他改变决定。“我不喜欢所学的专业。从小到大，我们一直要成为别人眼中‘优秀的人’，要学习好、上最好的大学。但是上了大学以后发现，这并不是我要的。那个时候开始慢慢地有自己的自主意识，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。”梁旋说，“我还是热爱创作。”

具体创作什么，是写小说还是其它，那时他并不确定。后来遇到了清华美院的校友张春，让两人的命运发生改变。做动画、未来做电影，成了他们共同的梦想。

在《大鱼海棠》之前，他和张春做过的第一个短片《女孩的日记》，送到一个比赛后拿了特等奖，发现彼此有这方面天赋，便走上了做短片的道路。一直到2004年5月份，梁旋做了一个梦，从此开启了此后十二年曲折人生。

那个梦里他是旁观者。他看见一个小女孩饲养在鱼缸里的一条鱼，随着梦中时间的流逝越长越大，直至超过承载它的容器——鱼缸本身。他将这个略带荒诞色彩的情节予以浪漫化，变成了女孩看着鱼一天一天变大，最后飞向了天空，游回了大海。

如此，便有了当时《大鱼海棠》的奇幻短片。

2004年，这部短片获得中国数字盛典专业区Flash组故事类“Diggi大奖”、北京电影学院第四届动画学院奖“最佳新人导演奖”。张春说，那段时间，很多网友会给他们留言，说自己看到这部短片的时候“哭了”。

这个短片后来便成了《大鱼海棠》最早的雏形。梁旋与张春承认，人们对这部flash短片的追捧，让他们开始了影视化计划。

众筹、融资、与跳票

但《大鱼海棠》电影化的进程却是一波三折。

梁旋与张春在2005年注册了属于两人的公司彼岸天（B&T），名字来源于两者的英文名Tidus（梁旋）和Breath（张春），开始了动画制作生涯。2005年3月份，这家公司的第一部作品“Bobo&Toto”问世，为其量身定制的短片《燕尾蝶》收获不少拥趸。

这部动画的成功为彼岸天带来了一笔25万美元的投资，用来作为《燕尾蝶》或者其余动画业务的启动资金。张春与梁旋决定将这笔钱花在《大鱼海棠》的前期筹备上。

但当时做一部动画电影的时机还未成熟。梁旋和张春至今认为，导致《大鱼海棠》难产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于市场的接受度。张春承认，“当年（国产动画电影）票房最好的就是《喜羊羊》。我们的投资其实是要（比《喜羊羊》）高好几倍。你要回本的话，对于当时那个市场来说，风险大到几乎不可能（让投资人投资）。”

2013年6月4日，梁旋发布微博长文，希望获取粉丝支持来填补接近1300万的资金缺口。这笔众筹在1个半月内获得了接近3500多位网民支持，最终融资达到158万。也就是在那时，这部从2004年开始就一直成为许多人心中神作的动画，开始伴随着众筹这种充满争议的集资方式走下神坛。

梁旋说，在拿到钱之后，最快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接触到了足够多的投资人。微博发出去的那段时间，许多投资人通过各种方式联系到他。“众筹其实是向投资人证明，有很多人愿意用实际行动来支持这个电影，《大鱼海棠》其实是有市场的。”梁旋告诉《三声》。

光线传媒在原有彼岸天公司30%股份的基础上为《大鱼海棠》注资500万美元，折合人民币3000万左右。“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花六个小时，就聊这个剧本的世界观。王总听完剧本以后就立马决定要投资。这跟其他投资人不太一样，其他投资人可能第一次会跟你聊很多投资回报率，而不会太关注作品本身。”梁旋说。

此后，《大鱼海棠》也经历了跳票风波。电影的官方微博曾发布公告称将在2015年11月11日上映，但最终未能如期上映。

在张春看来，跳票是网络上的一个误解。“可能是一篇我们的微博对大家有一个误导，就是有发过2015年11月11号‘十年一诺’”他说，“我们预计是2015年11月11号上映，但具体的档期其实会根据每年的排片有具体调整。”

“很多网友第一次看到那个画面，就会很期待这个片子。所以当有一个人告诉你说，片子会在那个时候上映，你一定会相信。所以很多观众会觉得自己情感被欺骗了。”张春说，“12年，它从一个最初的创意到最后完整的做出来，这一路也是磕磕绊绊。本身制作也没有那么长的时间，但是有起伏的，最低谷的时候，我们团队就剩下几个人了。”

模仿宫崎骏？中国古典文化沦为三角恋的空洞背景？

这部影片一度是人们心中国漫崛起的化身，但在漫长的时光中则逐渐被剥离了这一本质，除了众筹、跳票以外，另一质疑便是画风与宫崎骏雷同。

“可能画面风格（会与宫崎骏相像）。”对于与宫崎骏雷同的说法，张春没有表示太大反对，“其实你从小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面，看到的、听到的，都会对你将来会有影响。但本身作为创作者来说，也没有说刻意去模仿。你肯定不会去做一个别人的翻版，没有什么价值。”

“宫崎骏的片子我也挺喜欢，他也是大师了。其实我们还很年轻，确实需要在学习的过程中慢慢成长。”张春说。

而梁旋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，则有所不同。“我们其实取的是中国最古老文化的来源，大家看到的只是说在别的作品里表现过。因为我们行业发展比较晚，现在我们才慢慢地把它最瑰丽的那一面展现给大家。”梁旋说，“大家看到作品以后，也能了解到这个作品跟宫崎骏的作品是完全不一样的。而且宫崎骏是一个天才，天才的作品是没有办法去学习或是模仿的。你只能在技术上面跟他探讨、交流。但是作品内容本身，天才都是没办法复制的。”

电影的另外一个争议，便在于对中国古典文化的运用。上映之前，无论是取自庄子《逍遥游》中的台词“北冥有鱼，其名为鲲”，还是男女主角“椿楸鲲”的名字，无不带有鲜明浓重的中国文化色彩。人们期待能在电影院里看到与好莱坞大片、日韩电影甚至是港片不同的东西，看到完全是属于中国人的文化特色，然而不少人都失望了。

“《大鱼海棠》用上远古神话大气的人物设定，竟然最终只讲出一则韩剧玛丽苏三角恋！”网友徐文瀚如此评论，“在主角身上，真的有折射出庄子《逍遥游》的精神吗？还是存在（极度唠叨且讨厌）的旁白所谓，大胆地去爱（别管害死多少人）的勇气？”

梁旋对于电影中中国文化的运用作了如下表达：“我希望把我们成长经历中耳儒目染的东西放到作品里面，本身这个作品是一个架空的、世外桃源的、有点古中国特别神秘的感觉，所以我们希望从古籍里面找到一些印证。”梁旋说，“庄子《逍遥游》里面讲的就是大与小的关系，讲的是时间，讲的是以怎样一个心态去面对这个世界。中国人其实很豁达的，包括庄子里面讲的上古有大椿，它八千岁是春天，八千岁是秋天，能活那么长，干嘛着急呢？”

张春则告诉我们，《逍遥游》和中国古典文化的引入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。“2004年短片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那个概念。只是越往后做，开始架构90分钟剧本的时候，才发现之前梁旋那个梦跟庄子《逍遥游》是有重合的。”张春说，“几千年前的古人，他们也会有这样很浪漫的想象，就是有一种特别特别大、大到不知道它有几千里的鱼。我觉得就是古文的一种意境吧。它不仅仅是美，甚至有很多很超脱的东西在里面，既富有想象力，又很天人合一，就跟自然很亲近的那种。”

中国电影仍然讲不好故事？

而全片最大的硬伤，便在于故事本身的硬伤，很多人看完都不明白导演到底想要表达什么。对此，梁旋或许也会有所预料，他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，讲好一个故事是挺难的一件事，尤其是现在大家都能看到来自全世界的经典电影，每个人的眼界都很高，因此要如何超越这些眼光，讲出自己独特的味道，并让大家觉得好看，这一切蛮难的。

“你自己首先得相信是真情实感，能体会那样的感情，才能传递出去。所以我在做剧本的过程中，也是讲我自己能相信的东西，讲那些能跟大家产生联系的东西，不然的话大家也理解不了。”梁旋说，“我花了将近两年时间来做第一稿，完全封闭式的创作，往后的话会找各种人来和我一起组成编剧团队、策划团队来改剧本。”

他也表示，希望这个故事有开放性。“那个女孩为了把这条鱼养那么大，最后其实是会伤害到别人的，甚至会引发一些灾难。很多观众会觉得到底值不值得这么去做？其实也是留给观众的一个疑问吧。”梁旋说。

采访中，梁旋与张春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，他们身上带有些执着与执拗、任性与单纯。或许也正是这些特点，让他们能够富有热情地扎进动画电影的制作中去。然而，电影已是一门高度成熟与发达的工业化产品，它所需要的是更加专业的制作人员与流程，这或许是中国动画乃至整个电影产业都亟待提高之处。

在中国，一切或许都才开始，我们都才经历迷茫，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。正如采访时梁旋说的一段话，让人印象深刻：“有很多年轻人在十六岁到二十多岁的时候跟我一样，上初中、高中、进入大学，但其实很迷茫，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。我也不知道，只是随大流。很多上清华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，只知道说要上最好的、美国的大学。”

“我觉得每个人要发现自己的内心，你到底是属于什么地方的？真的知道你要走哪条路的时候，你可能就需要一点勇气，在某一站下去，去到一个更荒凉的地方，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，在那个地方实现你的价值。”梁旋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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